泪影迷踪

莫失故梦

文/泪影迷踪
写作时间:2019年

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我提着行李,站在车门前,等待下车。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秦皇岛站,到站时间15点17分,开车时间15点19分,停车时间2分钟。再次祝您旅途愉快,谢谢合作!”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窗外掠过“秦皇岛站”的标识,我微微抬起头,我的目的地到了。

车门缓缓打开,我迅速迈出脚步,走出两步后便开始大口呼吸,心里暗暗庆幸,终于逃离了这节充斥着汗脚和方便面混合气味的车厢。

我打了个哆嗦,哈出一口白雾,跺跺脚,“北方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寒冷。”

两年前,我只身一人前往上海上大学,第一年的春节,我没有回家,和朋友在上海鬼混了一个寒假,再次回到这里,我竟有些近乡情怯,心底泛出了一抹陌生感,望着车站里似熟非熟的道路,我竟有点无所适从。

走出出站口,等待我的是友人Z,我曾经的同学。

她是个身材微胖的女生,圆脸小眼睛,笑起来的时刻总会让我联想起我祖母那张慈祥的脸。因为多年没有联系,我险些没有认出来她。

“回来了?”她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找出来当年的模样。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等她从头到脚打量我了两三遍,用手捏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看着除了身高略有增长,面貌,体型毫无变化的她,苦笑了几声。

“你倒是变化挺大呀。”她笑得像个孩子,“但你的主色调还是一如既往的黑色嘛。”

她“哈哈”笑了几声。

我“呵呵”跟着她笑。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还没吃饭呢吧,走,哥带你吃饭。”她打破了尴尬的环境,转过身,大大咧咧地挥挥手。

“好”,我跟上去,被火车上令人作呕气味折磨的胃部发出饥肠辘辘的嘶吼。

她找了家火车站边上的小店,坐下,点餐以后就翘起二郎腿跟我聊天。

“上海生活很不错吧。”她略带些向往的语气。

“还可以。说起来,你现在在哪里上大学啊?我记得当初你不也特别喜欢上海吗”

“高考分数不高,去上海也就上个二本,所以我就就留在本地了。”她摊摊手。

“学什么?我记得你当时蛮喜欢画画的,莫非是在学艺术?”

“艺术那种东西,我没有天赋的,当初小孩子闹着玩的画作,当不了饭碗的。”

“那……是在中文系?你当时不也和我一样喜欢写小说吗?”我继续问道。

“不是。”我看到她眼底微微掠过一点无奈,便不敢再问下去。

店员端来饭菜,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我现在在学医。”她看了看不敢说话低头吃饭的我,说道。

“怎么唔……想要学医了?”我含着一口饭问道。

“父母让我学的,说是走艺术我没天赋,学文学没有出路,还不如学医,挣一口饭吃。”

看着对面露出无奈笑容的Z,我顿时感觉有些陌生。她如今的面容和曾经的她交叠在一起,给我一种陌生感。

初中时代,她就坐在我旁边的位置,并不算爱学习的她,几乎在每一堂课上都要花费几分钟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描描画画。那时的我就坐在她身旁认真地记着笔记,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

那时的的我们,多像两条平行线,离得很近,却似乎毫无交集。

后来,我平行线开始偏折,于是我们拥有了第一个交点。

那时的我们初一,正处在懵懂与成熟的临界点,也是最爱做白日梦的时刻,也正是在那时候,我开始着手写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小说。

“我们错过了多少沿途的风景?我们擦肩了多少离去就不再回来的人?我们改变了多少自己曾无限珍惜的本性?我们回首了多少孤身一人崩溃茫然心碎的长夜?”

当时文章中的这一段我仍旧烂熟于心,现如今看来是小孩子儿戏般的话语,在当时却足以在我们整个班级奠定我所谓“大文豪”的位置。

当时的她,也学着写小说,语言不够华丽,剧情也很单薄,所以并没有如同我的文章般创造出什么名号,只是昙花一现后便悄然搁浅。

倔强的她继续练习着写作,不服气地从我的文章中挑出各种毛病,像只傲气的小天鹅。

“喂喂!”她的呼声让我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我挠挠头,回答道。

“你还记得以前咱们一起写诗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写了首诗,我大改特改,改完以后,你偏要说我把你想表达的友情改成了爱情呢。”我哈哈笑了起来。

“明明就是!”她也丝毫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随后便释然般说道,“你当时文章写的确实比我好上好几倍。”

“当时你可死皮赖脸不承认呢。”

“有吗?”

“当然。”

我和她会心一笑。

“你现在靠写文章赚钱吗?”她看着我,突然问了一句。

我正准备清扫最后一口饭的手停下了,望向她:“没有,写文章赚的钱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我现在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去酒吧当侍应生,挣下生活费,存下来一部分,日子过的紧紧巴巴。”

“我听说你写文章一个月能赚几千块呢,怎么还不够?你该不会是想过什么奢侈的生活吧。”她直视我的双眼,有些疑惑。

“几千块钱在这里算是比较高的了,但在上海恐怕也只能足够当生活费,我还要继续存钱呢。”

“你存钱要做什么?买房买车吗?”

“我要读研,我要去日本念书,生活,看樱花。”

“果然是这样啊,从你初一开始,就一直念叨着上海的弄堂,东京的樱花。”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现在你倒是都快去过了,我却还在原地踏步,当年的梦啊,现在看起来都像是一颗颗星辰一样,当年看着近在眼前,如今看着,却遥不可及。”

“买单。”我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丝苦涩,没有接她的话,掏出钱包抢先结了帐,便起身准备离开。

“这么久没回来了,我带你去看海吧。”她没有起身,在我背后喃喃道。

到海边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北方的冬天,太阳落山格外的早,我们到的时候,太阳被天际线分成两半,四溢的赤色光芒将云彩染成橙色,如同天空中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我们坐在沙滩上,一言不发,各自望着天穹默默地发呆。

“以前还真没注意过,海边的落日,能有如此美妙的形态。”太阳一点一点隐没在天际线下,我有些痴了,喃喃自语道。

“上海不也能看到海吗?还有黄浦江。”友人Z笑了笑,歪过头看我,“你从来没注意过上海的落日吗?”

“上海的落日和这里完全不一样,上海的落日是在钢铁森林中绽放出的火花,那是自然给予人类最后的爱。”我叹了口气,感慨起来。

“你还是一股哲学家语气,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物是人非了。”

她无声地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的。”

“坚持下去,不行嘛?”

“生活所迫,不能坚持。”

“一边学医,一边写文章不可以吗?”我微微有些愠怒。

“医生写文章像什么话?医生只要负责救人就好了,会写文章的医生,恐怕会被世人笑话不务正业吧。”友人Z伸了伸懒腰,再次举头望着渐渐爬满星斗的天空。

“所谓世人,不就是你吗?”我突然低吼出这一句,一种不解,疑惑,交织着愤怒的心情猛然在我心头掠过。

“这是太宰治《人间失格》里的话吧。你仍旧喜欢看书呢,可惜这种文艺的生活已经离我远去了。”她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我竭力想从她的语气中寻找到之前曾出现过的一丝无奈或悲伤,但我一无所获。

“我先回学校了,不然我舍友会以为我和谁家野男人约会去了。”她起身,拍了拍尘土,向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我坐在原地,有些愣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默默坐在原地,再度抬起头。

繁星点满了整片天穹,月亮有些黯然失色,北极星在正北的方向洒下光晕,猎户座闪烁着光芒,似乎在冬夜里照亮了方向,带来了勇气。

一切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样子。

“喂喂喂。”耳边传来轻声互换,一双轻柔的手拍了拍我的脸,从亘古不变的星空上流转目光,曾经的友人Z站在我面前,“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猎户座。”我伸手指了指天空,“明亮得出奇,不是吗?”

“唔。”她抬头望了望那群明亮的恒星,嘴角泛出张扬的笑,“我会放出比它们更明亮的光的,我可是要超过你,在文坛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女人!”

“是嘛?”我挑挑眉毛,“希望毕业以后我再见你的时候,你还能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会的。”

“一言为定。”

一同被约去海滩的同学们在前方挥了挥手,招呼我们过去,我摆摆手,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于是猎户座记住了我们的影子,那个冬天,也成了我们共同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冬天。

猛回神,我仍旧坐在海滩上,月亮却已经到达了我头顶的位置,我拿出手机,在早已无人的沙滩上放起《天空的猎户座》来。

奥卡利那笛纯净的音色在海边回响,伴着海浪拍岸,正如许多年前纯净的我们,在海滩身畔肩并肩坐着,望着海,望着天,勾肩搭背,谈着“xx和xx分手了。”“xx又买了什么好看的新衣服。”这样的话,多么无忧无虑,多么安详闲适。

成年以后又如何呢?我在上海苦苦打拼,想要一步步爬上我的梦想,偶尔在往返酒吧和宿舍的间隙中看看夜幕,霓虹灯的光芒冲天而起,闪耀了人世,却迷蒙了星夜,就连猎户座这样光芒四溢的星座在满城的灯红酒绿中也不过褪色成了浅浅的流光。

而她呢?当初豪言壮语说要在文坛上留下名字的她,如今却自甘沦为平庸,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学习中,将绘画变成人体骨骼,将文章变成医学报告。忘却了梦想,放弃了坚持,正如在上海霓虹灯中黯然失色的猎户座一样,在这喧闹的凡世之中失去了前行的勇气,在日复一日的相同生活中丧失了追逐的目标,随后堕落成为世人眼中的“好医生”,拿着“铁饭碗”,赚着微不足道的工资,在秦皇岛这座小小的囚笼里支付自己所有的年华。

《天空的猎户座》循环播放,我一个人在海滩上坐着,偶尔有守夜人在我背后经过,驻足看我几眼,大概把我当做了流浪汉,确认不是被抛尸荒野的可怜人后,便迈步离开。

我竟凭空生出些孤寂感来。

“我会在文坛上留下痕迹的。”

“弟弟,四年以后,上海见,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师父,我不会忘记你的。”

“亲爱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我会成为明星,有很多粉丝的。”

“我会去上海,会去东京大学,会成为感动别人的作家。”

那些承诺,那些被岁月蒙上灰尘的豪言壮语。有的已经实现,成为了我永生难忘的经历;有的已经在年华中分崩离析,空留下残破的碎片,无人提起;有的仍然耀眼,时至今日,仍旧是引领前行的光芒。

“潮水拂过青春,灰尘蒙上年华;

猎户座上开满了追逐的花;

些许枯萎,些许繁华;

高塔崩塌,筑梦困乏;

披上暮霭,终是败者还家。”

猛然有感而发的诗意,我轻轻地吟诵。

冬日的风将我的脸颊吹得通红,海浪一次又一次拍击海岸,海岸边快要坏掉的路灯突然投射下闪烁的灯光,把我的身影映衬得单薄而萧瑟。

我闭上眼睛,放空自己,像是要把自己推向无边的深渊中。在时间的缓缓推移中,世界蒙上幕布,黑影闪光随后消逝,我在这一片闪烁的光芒中迷失了脚步,随后陷入昏沉。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二十分。我揉了揉疼痛的头,撑这沙滩坐起来,面前的海面仍旧平静,隐隐荡漾的清波轻抚着岸,太阳刚刚升起,鲜艳的橘黄色再次点燃了天际,海滩上已经开始有人群驻足看日出,不时有人对我投以异样的眼光。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把身旁半埋进沙土中的手机捡起,抖抖尘土,揣进兜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太阳映照着我的背影,宛若在我身畔燃起了炽烈的炎火,影子在地上被拉长变形,如同尖锐的利剑般,径直指向远方。

“最后的青春也消失了,这座城市,似乎也没什么可眷恋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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